九条裟罗一脸沉重地走上了台阶,一步一步,千本鸟居代表了信徒们的虔诚,越是向上走便能一览稻妻少却白云的蓝天,仿佛苍天和大海融为一体,不怕人的乌鸦随心所欲飞舞觅食,同为天狗族(注)的她看着亲切也算有了点慰藉。
真是的,稻妻怎么现在变成了这个样子!?
她不是九条家那些个招权纳贿乐不思蜀的精英们,相反经常出入各地军营与市井的她看到了显而易见的问题。
武士的俸禄米份量越来越低,即使是很多忠勤的武士世家不免嚷嚷着“这日子不过了,爱来不来再见”等狂悖之言,为了一顿饭该不该给孩子吃上掺了糠的米,夫妻吵个没完没了已成了常态,管家财政的妻子与负责挣钱的丈夫总因为孩子闹个水火不容。
很多商品总是能以明显不合理的价格出入离岛,不是本该卖高价的定了不合理的低价出了手,就是本来不值钱的东西稀里糊涂被炒作成了什么名品,对此三奉行人人有份,伙同他们的“御用商”个个难辞其咎。
单看官府账务,个个都是圆满进出永远平衡,可是若真是如此,却总是解释不了各种比如“修缮”、“福利”、“扶持”等经费为什么最后总是能出现在很多豪商家属的锦衣玉食之上,对了,还有三奉行那些开后门吃回扣到不怕死的食利鬼。
绯木村复兴难上加难,蛇骨矿坑却被天领奉行设法“承包”出去快速复产;
绀田村继续着凋零衰败,影向山周边洗劫路人的浪人却是越来越多…….
即使是花之都,设施老旧无人出钱修缮,店铺老墙反复刷新漆,比起正经的民生行业,游廊(扶桑青楼)与赌场却是好得爆棚,穷人穷嫖,富人富赌,仿佛世界末日就在明日一般寻欢作乐。
“唉……”
【我也不想啊,可是怎么办?我家俸禄已经好久都打白条了!我得赌一把,看能不能赢回来钱!】
那个自称要赌博养家的男子原先是九条裟罗看好的下属之一,最后还是妻子病故,儿孙被过继到商人家,他本人不知去向,有人说去年遇见时已加入了野伏众浪人打家劫舍,也有的说那之后不久他就被魔物所杀尸骨无存,不一而足无法验证。
九条裟罗不知道该说什么,现在想想,当时劝他不要犯傻的话语非常苍白无力。
诸如【我是为了你好】、【你得考虑你自己】、【你不想好了吗】等话语,难道那个人不知道吗?
正是知道,所以在走投无路之下选择飞蛾扑火,一死结束痛苦绝望的人生吧?
“哟~~~今天天狗小姐也来支持本大社的生意呢~~恭喜恭喜,我这次不给你要官价了~~”
九条裟罗有些嫌恶地看着此时得意洋洋的宫司大人。
如果说三奉行、“御用商”、高利贷和半匪徒半打手的浪人团还可以说人性有局限性,那么,号称雷神唯一眷属的八重神子又有何作为?
哦,开了一家八重堂呢。
然后呢?
整天在大社装神弄鬼,忽悠着各路走到绝路的信徒交钱,时而玩弄年轻无知的男子,时而挑逗无处可去的女子,关起门来名曰“祈祷”,打开门去号称“驱魔”。
从制度上说,鸣神大社收的只有香火钱,这也是幕府法理上唯一允许其收取的资金。
可是账本是人写的,八重神子历来给幕府提交的账本只写那仿佛沧海一粟的香火钱,却只字不提诸如“驱魔钱”、“清鬼费”、“劳神钱”、“买路钱”、“香油款”等项目。
九条裟罗完全无法理解,为什么雷电将军竟然连这么光明正大敲诈勒索都不去察?
“神子大人,我这次前来是来看神樱树情况的。”
“神樱树?能有什么情况啊?再说那不是应该社奉行负责的吗?”
九条裟罗扶额不止,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个糊涂公案推到自己头上,肯定不是她想象的那样,因为平时看不惯这些事,“一人不饮,众座不欢”被打发来的吧?
“社奉行那边最近准备筹备甘金岛祭典,还涉及到出国宗教交流考察的公费活动。天领奉行人人平等,所以我来了。”
“哦~~~知道了哦?”
八重神子这时才注意到神樱树上出现了一个巨大的裂痕,第一反应便是对九条裟罗鞠躬道歉。
“非常抱歉,这次出现了这样的事态。对此,我必须要致歉。”
然后是标准的九十度鞠躬。
似乎稻妻官场有着不成文的规矩,只要鞠躬完了,无论是多么失察、渎职、塞责、耍滑、捣鬼,对方都应该在一次闭口不言的鞠躬之后到此为止,不许提赔款等项,罔论撤职审查。
八重神子自然做的如是想:她才不会告诉九条裟罗说这段时间忙着“采风”艳情小说,“深入”交流“第一手资料”,忙不过来忘了照看神樱树了。
算了,反正都鞠躬了,自己又是雷电将军唯一眷属,谅那区区天狗奈何不了老娘我。
果然九条裟罗只得再次扶额,一边用留影机拍照存证据,一边观察受损情况,不禁冷汗直冒。
“神子大人……如此伤痕按说应该是兽境之狼造成的……”
八重神子对如此强大的魔物却好不挂心,毕竟接下来还得再找些信徒谈一谈“灵与肉”的“深度融合”,又有钱拿又有乐子玩,比这个事不知道大到哪里去了。
“随便吧,既然你负责了这次任务,那么善始善终,你得想办法把工作做好。毕竟任务没落在我头上,我本来是个事外人呢。”
九条裟罗险些气得当场要和八重神子打一架,可捏紧的拳头终于只能慢慢放松。
“没事,这是我等奉公人的职责。”
你八重神子开八重堂出版了些什么?
说是同人作品,可是里面有几个不靠黄图刷流量的?但凡能当畅销作品的好多都是拿男女身上那点玩意反复说事。明明世道如此不振,你出版书籍一不考虑民生,二不考虑社稷,三不考虑经济,重点全在销量,销量全在“开车”。
“天下论文一大抄”、“水字数”、“海量粘贴”等词可都是从你家八重堂开始的,不然很多专业性书籍也不用非得从境外进口,好歹他们是真的在谈什么学术,你这些人只是用抄袭糊弄评审,哦,还可以明目张胆一起私分社奉行拨付的扶持金了,对吧?
社奉行陪你吃请,天领奉行给你贡赋,勘定奉行和愚人众一起朝贡拜贺,你也就选择性失明了他们所有人的行为,懒政了对吧?
老而不死,是为国贼…….可如今稻妻之世,由上到下,庆父何其多也?
还是认命吧,目前洪水滔天,淹不到我干岸,与我何关?
“对了,裟罗,我一会儿还有事,你想办法尽快修复好这个伤痕吧。啊啊啊~对了,还有你说的那个什么狼,我是狐狸好害怕的,你去忙吧~~”
“是……”
没有人能制得住这玩心大起的屑狐狸,除了雷神。
目送八重神子优哉游哉去了偏殿准备“灵修”,九条裟罗不由得怒视着苍天。
大御所殿下,我们都是如此虔诚地相信您,您却在什么地方呢?为什么要拿这么多妖魔鬼怪试炼我们?我们到底还有什么地方做不够的?
大御所殿下,我想见您,哪怕一次也好,哪怕立刻死于刀下也好,我也想亲眼看见您……
……“九条裟罗小姐,我有些话想跟你说。”
忙活完两个任务的工具人九条裟罗晃晃悠悠下了山,正准备早点回家抱着大御所殿下小塑像撇条睡觉,不巧到了山脚遇见了一个熟人。
“哦,是久岐忍啊?有什么事吗?今天又是有什么委托要交待吗?先说明一下,天领奉行今天没什么事的……”
“不是,九条裟罗小姐,我想跟你谈谈,我请客,咱们去一家料亭开包厢如何?”
九条裟罗看她眼神坚定必有要事,正好被八重神子阴阳怪气搞得浑身不自在,也想找个地方喝点酒说几句。
“那好吧,还有,我请客,你那点钱还是留给你们家老大出保释赎金吧。”
注:首先扶桑神话存在如鸦天狗(からすてんぐ)的怪物,外形比较像乌鸦,是天狗和大天狗的部下,在熊野山或是出羽三山作为权现或御神体的使者的形象出现,也有人说鸦天狗的原形是从印度传来的迦楼罗。 (引自百度百科【天狗:扶桑神话传说中的一种生物】)而且天狗艺术形象里长的翅膀也很明显是乌鸦一类的,所以这里讲“天狗”与“乌鸦”列为近亲类种族,一家之言耳。